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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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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疆,朔方城。

時徵帶著一身的血腥和硝煙匆匆沖進來,溫韶然一時都沒能攔住,被他直直闖進了姝陽休息的屋子。

屋子裏已經漫上了淡淡的血氣,溫韶然在時徵沖向床榻的時候死死拖住了他,快速說道:“郡王,郡王你冷靜一點,你身上不幹凈現在靠近對殿下沒有好處!我母親有經驗的,而且大夫也在,您……”

這邊話音沒落下,屋子深處,姝陽的慘叫已經壓不住了。

時徵剛剛被勸得冷靜了一點的心一下子炸了,時徵甩開溫韶然,沖到床邊。

姝陽稍稍睜開眼睛,頭發汗濕著粘在臉上,她大口喘著氣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麽,但發出來的只有痛苦的叫聲。

“殿下!”時徵握住姝陽的手,還沾著血的手指顫抖著碰了碰姝陽的額頭。

這裏明明應該是最安全的地方。

他帶著軍隊,從沔城一路向北,連下七座城池,直直將阿奴國趕回了草原深處,幾乎逼近赫山,阿奴國終於不堪重負,簽下了降書,誓為屬國,歲歲納貢。

他明明,已經準備凱旋了。

然而這場仗,他贏了阿奴國,也輸給了阿奴國。

他還給姝陽準備了禮物,他知道一直以來他虧欠她很多,他與她成婚大半年,前幾個月他念著阿縈,對她冷若冰霜,短暫的和緩之後又是天各一方的征戰,連姝陽最愛重的兄長去世的時候,他都沒能一直陪在她身邊……不過這場仗到底要結束了。

他不會再虧欠她了。

然而屬下連滾帶爬地沖進軍帳告訴他,阿奴國探子潛入朔方城。

他一路趕回,沿途砍了幾波埋伏,但還是遲了。

姝陽的眼睛已經隱隱開始翻白,大夫的銀針止不住姝陽的血,他幾乎要哭出來,撲通一聲在地上伏在地上,磕頭道:“郡王饒命,草民……草民沒辦法了……”

他是這朔方城有名的醫者,姝陽受的傷,若是別的時候還能有救。

偏偏,她懷著三個多月的身孕,若是要救,必須先流掉孩子,但小產亦是對她的身體進一步的傷害,以她現在的狀況,八成是挺不過去的。

時徵膝蓋一軟,幾乎要跪倒下去。

又一次。

再一次。

他好不容易重新抓緊了一點東西,以為可以開始一段新的日子。

姝陽的手汗津津的,帶著些鮮血的黏滑感,握在手裏就像是一汪抓不住的水。

“容……與……”

幾乎像要與噩夢重疊起來一樣,滿床的血,濃重的血腥味,他愛著的女人,他和他愛的女人的孩子……

又一次。

時徵朝著大夫跪了下去,他低聲說:“大夫您救救她,不管什麽手段,不管付出什麽,您讓她活著就好,我求求您救救她……”

他總是在這種時候,什麽都做不到。

最尖銳的一波疼痛過去,姝陽好像恢覆了一點神智,抓著時徵的手稍微緊了緊。

大夫咬咬牙,說:“孩子是一定保不住的,草民試一試,或許有一二成可能,能保住大人。”

“我不要!”姝陽終於哭著喊出聲。

她剛懷孕的時候,皇兄遣太醫給她看過,太醫說她的身體受過損傷,一定要小心再小心,一旦出了意外,大概再也不會有孩子了。

姝陽聲音發緊:“容……容與,你見到了,我現在撐得住……我還……”

時徵低下頭,在姝陽的眼角輕輕吻了一下。

“綰君。”他的聲音十分沙啞:“你陪我久一點,好嗎?”

時徵將姝陽的頭抱進自己懷裏,什麽都不讓她看到,然後才像是嘔出一口血一樣,沙啞道:“大夫,動手吧。”

姝陽嘶啞地哭嚎出聲。

溫韶然看不下去,別開頭想離開這間屋子,然而還沒推開門,和突然闖進來的折鶯撞了個滿懷,折鶯甚至來不及管她,喜極而泣地朝裏面大喊道:“郡王,小姐她……”

時徵擡起頭,看見時雲喘著氣掀開了門簾。

一顆心一瞬間掉回了胸腔裏,時雲幾步沖到床邊,擡手在姝陽手腕上按了按,幹脆地說:“折鶯和大夫留下,別的全出去,把窗戶都打開你們要悶死她嗎?”

說完,她擡頭看著時徵,往他手背上拍了拍:“父親,您也出去,洗個澡換身幹凈衣服,您這滿身血和灰在這裏對母親沒有好處,相信我,女兒不會再讓您失去任何人了。”

時徵深深看了時雲一眼,起身離開,時雲擡手蓋住了姝陽的雙眼。

“母親,閉上眼睛,我在這裏,哪怕閻王真的下了帖子我也敢搶人。”時雲低聲說,“所以,別怕。”

**

時雲從房間出來,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,北疆的天空在晚霞時分紅成了火燒的模樣,映得時徵一身白衣像是浸了血。

時雲在時徵開口問之前揉著腦袋擺擺手說:“都平安,那麽擔心就進去陪著吧。”

時徵沒有多說,直接進了屋子,時雲伸了個懶腰,嘟囔道:“有了妻子忘了女兒。”

雖然這麽抱怨著,但她的嘴角帶上了一抹溫柔的笑意。

她問溫韶然到底發生了什麽,溫韶然詳細地給她講了那天那些阿奴國人是怎麽闖進了府邸,怎麽與他們纏鬥,又是怎麽傷了姝陽。

溫韶然將時雲帶到院子裏,指著地上一片仿佛被腐蝕了一樣的漆黑痕跡說:“他們給殿下的那一擊本來是沖著要害去的,足夠讓殿下命喪當場,但是當時突然沖出來一個黑漆漆的人,幫殿下擋了一下。”

時雲問:“那人在哪裏?”

溫韶然搖搖頭:“不見了。”

時雲沈默了一瞬,釋然地笑了。

不見了也好,這世上已經沒有了奉天殿,那些東西是生是死,再與她無關。

幾日後,姝陽已經可以被時徵扶著稍稍走幾步,時雲找了個空閑,將她在西南知道的一切真相,沒有絲毫隱瞞地告訴了時徵。

雖然她自認問心無愧,但說完一切的瞬間,她還是有些惶恐和緊張。

柳縈的死,是因為她的存在,這畢竟是不爭的事實。

時徵聽完後,沈默了許久,久到時雲漸漸能聽清自己一下一下越來越劇烈的心跳,他才突然一把抱住了她。

他的女兒,纖細得近乎瘦弱。

時徵說:“你的生母,阿縈她,生於官宦人家,困於閨閣禮法,哪怕曾經生過反骨,也被磨成了端莊守禮,嫁給我之後,我雖然時時想著帶她出去走走,但終究是聚少離多。她懷孕的時候曾經跟我說,若你是個女孩,她不求別的,只希望你能活得自由一點。”

時雲一楞,仿佛第一次從那個她未曾謀面的生母身上,感受到了來自母親的,深切的愛意和期許。

她擡起手,慢慢按上時徵的肩骨。

“我對你的希求,也一直不過如此罷了。”時徵說:“所以,別讓這些事情困住你了,雲兒。”

時雲微微睜大了眼睛,這一刻才意識到,她曾經為了段珩自毀雙腿,她的父親,該是抱著怎樣痛苦的心情在看著她啊。

時雲抽抽鼻子,緩了一會兒,才啞著聲音說:“父親,女兒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。”

時徵尚且沈浸在滿腔的心疼和柔軟中,聞言應了一聲。

時雲:“我想嫁給穆辰。”

時徵:“當然可以,你的決定為父我從來不會幹預……”

他的聲音戛然而止。

他按著時雲的肩膀刷的拉開距離,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會兒。

時徵木著一張臉:“你剛說要嫁誰風太大了我沒聽清楚。”

對女兒所有的心疼變成了一聲驚天動地的“格老子的”,時徵回憶了一下穆辰曾經“欺負”時雲的斑斑劣跡,女兒奴的老父親這一刻只想提刀砍了穆辰的狗頭!

時雲眨巴著水淋淋的眼睛,說:“不是說要讓我自由一點?”

時徵:“……”

好氣,但這是親女兒不能打。

北疆是戰火剛過的一派平和,百姓忙著重新建立被阿奴國人洗劫的城池,而同一時間,長俞城中,帝師段丘曾經的學生,亦是段珩啟蒙的老師,內閣首臣於閣老敲響了登臨鼓,聲聲泣血,列了當今帝王十大罪狀,將一切骯臟勾當全部捅了個幹凈。

構陷段家囚禁段珩,暗害先皇殺兄弒弟,殘害忠良強奪臣妻,勾結西南毀家滅國……於閣老隨後被憤怒的皇帝千刀萬剮,但這一樁樁一件件,就像一捧熱油,狠狠澆在大榮成千上萬因戰爭而惶惶無依的百姓的怒火上,瞬間燒成了燎原大火。

西南穆老將軍一舉“清君側”的大旗,帶著逃竄出京隱姓埋名存活下來的太子殿下,在舉國百姓的怒火之上,轟轟烈烈地一路打到了京城長俞的城門之下。

有人為他們打開了長俞的大門。

穆辰在城門下擡起頭,看到奉天殿最後的蠱人烏子站在城門之上,遙遙向他行了一個禮。

隨後那烏子在陽光下化成了一片黑色的飛灰。

他們一路打到這裏,未曾經歷什麽強大的阻礙,此時更是不費一兵一卒就進了長俞,仿佛他們不是來將皇帝趕下馬,而是某一次凱旋,還能聽見百姓夾道歡呼。

在穆老將軍身側的太子深吸一口氣,高呼:“入城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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